正文卷 第七十二章

  

第七十二章

小皇帝还有政务在身,也没有多留。

他踏出殿外,却是径直先拐向了另一个方向。

宫人们面面相觑,这是要去探望皇后娘娘了

小皇帝低头整了整袖口,问身边的小太监:“朕让你备的东西,都备好了”

“回皇上,都好了。”

“嗯。”

对话结束,小皇帝也跨入了王娴的殿中。

宫人们久不见贵人,都多少有些懒怠了,整个宫殿都笼在一片死气沉沉之中。

乍见皇上,一个个都受宠若惊得厉害,忙跪地请安。

王娴听见动静,也僵硬地扭过了头。

她挂起了笑容,看了一眼身边伺候的人。

似是在告诉他们,看吧,她每日里坚持要梳妆,果然是有用的。终于等来皇上了。

而小皇帝在不远处站定,将王娴的模样收入眼底,却只觉得胆寒。

他没有想错。

王娴的确是个毫无礼义廉耻底线,能出卖亲人,又极能忍得的人。她落入这般境地,假王家都已经被一网打尽了,她却还能每日梳妆,只等复起那日。这样的人这样的人若是真给她机会,别说齐春锦了,便是连冯玉卿恐怕也不是她的对手。

小皇帝垂下眼眸,掩去眼底的冰冷锐意。

他如今不同了。

他不愿母亲一错再错,被彻底带入鸿沟;也不愿齐春锦和齐家再受半点伤害;他不想同扶持他至今的皇叔决裂;他还要护住冯玉卿

“皇上,您终于来了。”王娴低声道。

小皇帝淡淡道:“是啊,近日为筹备皇叔与锦儿的婚礼,谁都抽不出半点空来。也不想让晦气,污了喜事。”

王娴面色一僵,她是晦气

“他们今日该进宫请安了吧”王娴勉强笑着道。

小皇帝应声:“是。朕来之前,方才见过。”“她与皇叔十分恩爱,想必不久朕要有堂弟堂妹了。”

王娴表情一下绷不住了。

小皇帝是故意的吗

“万家夷九族你知道吗你对万家可能不太熟悉。但这才是你真正的家族。你如今叫万娴了。这个姓氏是人家王氏的。”小皇帝淡淡道。

王娴咬着牙,想着以退为进:“皇上,这是万家该受的过错。臣妾受了。”

小皇帝点点头:“朕也这样想。”他一挥手:“端上来吧。”

王娴瞳孔一缩:“这是、这是何物”

小皇帝道:“毒酒。你会死得比其他人体面一些。好歹,你与朕成了婚,做过几日夫妻。”

王娴担心的终于还是来了。

她腾地站起来,跪倒在小皇帝身边:“我知道,我知道你恨我那日算计你和齐春锦。可我也没有办法的,我已经说过了,当年我祖父做下错事的时候,我还未出生呢,我哪里知晓有后头这些祸事我没有选择了。不是齐春锦死就是我死,所以我才”

小皇帝打断她:“是,所以朕要齐春锦活着,皇叔要齐春锦活着,许许多多的人都要她活着。那就只有你去死了。”

王娴被震在了那里。

她不可置信地望着小皇帝,不敢相信这样残忍的话是从他的口中说出。

小皇帝转身往外走。

王娴拼命去追他,想要抓住他的衣摆,可怎么也抓不住。

小皇帝留给她的背影终于一次比一次冷硬,直到这次,彻底绝了情。

“不不要皇上”

“万家已经没了,我再也害不到齐春锦了,您放了我”

“不,唔”

王娴被狼狈地按在了那里。

宫人和她带入宫的丫鬟,都瑟瑟发抖地望着她被太监按住,灌了毒酒,再没有了京中王家女的端庄娴美。

直到看着她身形抽搐,喉中发出不甘的声音,最后彻底停住不动了。

王娴悔。

到最后一刻,她终于悔极了。

她不该轻视齐春锦。

又或者一早干脆不与齐春锦为敌,只好好做她的皇后,以小皇帝的性子,拿捏怎么会难可这些都没了都没了

王娴大睁着眼,荣华富贵随风去,死也没能瞑目。

王娴的死讯很快在京中传开了。

都说她是因愧于父亲、祖父之举,为皇室抹黑,无颜面对天下,便自尽了。

聪明的人一听便知道怎么回事了。

早不死,晚不死,怎么死在齐王大婚之后

无非就是早该要死了,只是防她冲了齐王大婚,带了晦气,这才生生按到了现在。

而狱中的万家人在听过后,更是明白怎么回事了。

“她是被赐死的。”万老太爷的长子颤声说。

曾经的王夫人,如今大房的万夫人,崩溃地哭出了声:“娴儿我的娴儿啊”

她转过头,这才终于憎恶起了自己的夫君、公公:“都是你们,若非你们行那等恶事,又怎会害了我的娴儿啊啊”

女人们哭作一团,彻底绝了对这贼窝的念想

万老太爷脸色青白,却并不是在意他们的辱骂。

而是,王娴一死,他们最后的指望彻底断绝了。

万老太爷闭了下眼,唤来狱卒:“我愿意在午门,亲口将当年所行的恶事告于天下”

这消息很快也传了出去。

等到行刑这日,无数百姓将现场围了个水泄不通。还有不少人暗暗称赞皇上仁慈,给了他们赎罪的机会。

可这对于万老太爷来说,便如同生割他的肉。

半辈子的富贵,如云烟而过

他立在那断头台上,浑身发汗,战战兢兢,一字一句说来,耗尽了心力

百姓们听罢,不停发出厌憎之声。

“这万家的恶心,实在是非常人所能想象”

“恶毒狠辣,是豺狼”

万老太爷听得扶住了胸口,眼前阵阵发昏,其他万家人也是面红耳赤,恨不能一头当场撞死。

万家至此,彻底崩塌了,再无起复那一日的可能。

当日万老太爷生生说到晕过去,这才停住。

刽子手见差不多了,等他方才清醒一些,也不叫他再接着说了,就这样先砍了脑袋。

随后万家人被发配的发配,流放的流放。

之后又先后传来,万家几个儿子先后扛不住路上艰苦,病死了的消息。

朝臣听闻,心下微寒。

“这果然是齐王殿下的行事风格啊。”

“如此岂不是拂了皇上的面子竟然硬要万家男丁死绝。皇上可是特赦他们,在众人面前供述罪行,就可以免除死刑,只判流放啊”

朝臣们嘴上这样说,心下却是悄悄松了口气。

他们不希望皇上和齐王太过亲近,这样还是齐王掌权,哪里有他们发挥所长的时候

如今这样是最好不过的了。

万家长子死讯传来时,宋珩与齐春锦收拾一番,却正是回门日。

王氏早盼望着了,远远见了齐王府的马车,便一步跨出了齐家的大门。

身后护卫、宫人将数抬回门礼,抬入了齐家。

再看齐春锦,她方才一掀车帘,还不等动作,齐王已经先她一步下了马车,随后转身扶住她的手腕,将她整个轻轻抱了下来。

王氏急切的脚步一下停住了。

“母亲。”齐春锦倒是一提裙摆,三步并作两步,投入了王氏的怀中。

头上的步摇便也跟着晃了晃,分外贵气。

王氏见她神色依旧烂漫,与未出阁时无二致,这才真的放下了心。

“殿下,请。”齐诚在一旁招呼着。

众人这才入了府中。

而齐家之外,不知有多少人暗暗将这一幕收入眼中。

“新婚后入宫请安那日,太皇太后也赏了不少东西下来,听说皇上也赏了还是叫宫人拉了满满一车出来的。”

“今日,齐王又亲自陪着回门。回门礼也备得贵重”

“这位齐三姑娘如今瞧着,可着实风头无两了。”

“皇后都死了啊”有人低低感叹了一声,随即就住了嘴,生怕被别人听见这议论声。

除了市井间的议论,各个达官贵人府上,也不免提及这位齐王妃。

连袁若霞都被耳提面命:“瞧如今的情势,这位齐王妃能以小门户的出身,坐到如今的位置上,再看那万家的下场,就连肖家老太爷都跟着陪了葬,便可见,齐王妃正是最当宠的时候。你日后若是见了她,要收敛起你那些小姐脾气,也莫再肖想齐王。至少,在齐王妃的跟前,不得显露半分”

袁夫人沉默片刻,道:“依我看,这位齐王妃并不是传言那样娇弱天真,她不过是擅长以退为进罢了。你若非是背后有个袁家,未必是她的对手。可袁家也不能永远为你撑腰”

袁若霞听完自然不服气,正待反驳。

袁夫人盯着她,冷声道:“若是你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,家中也只能以家族为先。而非你一个姑娘为先。”

袁若霞打了个激灵,一下顿住了。

“你且好好想想那周家,他们是如何给齐春锦赔礼道歉的,再想想那万娴为何会自尽宫中再想想,肖晴如今过的是什么日子肖家老太爷去的时候,可是特地安排好了她的婚事。这婚事与她先前设想可是远远不如。你再想想你自己。”袁夫人说到这里,便也不再多说了。

袁家最疼爱袁若霞的,乃是她的祖父。

可袁夫人这番话提醒了她若她真的得罪了齐王,祖父便是头一个要拿她开刀的。

袁若霞张了张嘴,最后什么也没说,瑟缩着闭了嘴。

那日齐王大婚,她也是亲自见到了的。

齐王身着盔甲,骑于马上。

随后他亲自接过了齐春锦,抱在怀中婚宴上连酒也没喝,就只与齐春锦洞房去了。

他们正恩爱

袁若霞紧紧掐了下手掌,死死忍住了心底的嫉妒,也勉强压下了内心的恐惧。

这厢齐春锦陪着王氏聊了会儿天。

王氏不好问她在王府中过得如何,怕对话传入齐王耳中反而不好,便只问了些琐碎的事。

齐春锦一一答了,半晌才茫然道:“我觉得”

王氏心下一紧,忙问:“觉得什么”

齐春锦小声道:“我觉得做王妃的生活,与我想的全然不一样。”

“如何不一样”王氏心道,难不成王府里的人还敢欺辱锦儿不成

齐春锦将声音压得更低,凑在王氏耳边道:“还挺快活的。”

王氏:

王氏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下,随即哭笑不得道:“做人上人的王妃,万千仆从护卫,坐拥金银,本就是快活的啊。”

齐春锦摇摇头道:“不是的。人上人也未必快活”

王氏便明白了她的意思,沉默片刻,又笑了下:“娘知道了。既然锦儿这样觉得,那便说明锦儿在王府里过的,是真正的好日子。”

若非是齐王真心真意待她,又保留她的往日性情习惯,并不拿规矩束缚她,她又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呢

齐春锦说着打了个呵欠。

王氏见她困倦,便知多半是新婚累的。今日心头最后一块石头已经放下,王氏再无半分负累忧虑。

王氏轻抚了下她的脑袋,站起身来,道:“回去歇息吧。”

王氏笑道:“你如今走了,我与你父亲也正好难得清静”

齐春锦轻哼一声,扭头走了。

等跨过门槛,正好撞上宋珩。

宋珩扶住她的手腕,本能地抱了她下,等见到后头的王氏,这才微微松开了些怀抱。

王氏指着齐春锦道:“这懒东西,正说累了呢。”

宋珩闻言,将齐春锦抱了起来,冲王氏微一颔首:“我与锦儿,便先行告辞了。”

王氏点点头,也不取笑齐春锦没规矩不只羞,只目送他们远去了。

王氏这辈子过得也并不轻松。

幼年丧父丧母,在恐慌、寄人篱下中度过,嫁了人后又要与齐诚一并抗衡大伯家,背负仇恨正如她所言,也是如今,方才终于得了清静日子。

齐春锦能快活。

她便也能轻松快活了。

王氏寻到齐诚,与他道:“我还有几分想念定州风情了,如今锦儿大事已定,你我不妨四下走走”

齐诚自然高兴地应了,在鸿鹄院暂且请了半月的假,便与王氏收拾东西去了。

他们哪里晓得,齐春锦与宋珩的动作可更要快得多了。

宋珩处理完堆积的事务后,再处处安排妥当,其余事交给小皇帝自己拿捏决定,随即就让成湘备下车马、随从

“先前有一日锦儿到府中见我,我不在府中。有个做了什么艾叶酥的”宋珩蓦地想起来一事。

一旁小宫女道:“殿下说的是花秋姐姐吗”

小宫女心下惊讶,难不成花秋姐姐盼着的好事,这就要来了

宋珩道:“嗯,将她也一并带上。”

成湘也愣了愣。

怎么方才新婚,殿下就不该啊

那厢花秋得了信儿,还高兴得不行呢,也以为是自己的好日子终于盼来了,忙不迭收拾了行李。

等到这日清晨,齐春锦尚在睡梦中,便叫宋珩抱着上了马车。

齐春锦懒洋洋地撑开眼皮:“唔去哪里”

“秦州。”

齐春锦一下就清醒了,主动抱住了宋珩的脖子,任由宋珩将自己放入了马车。

“宋珩真是天底下最守信的人”齐春锦坐在里头,探出脑袋吹捧了一句。

宋珩听她都敢直呼自己大名了,忍不住抬手掐了下她的脸。

小姑娘才不生气呢,也不怕羞,扭脸就咬了口他的手。但说是咬吧,倒更像是亲和舔,轻轻的,一下就又撩动了宋珩心头的火气。

宋珩掀了掀眼皮,掩去眼底的暗光,沉声道:“你不要胡来,当心一会儿又哭了,我是不会心软的”

齐春锦这才乖乖停住不动了。

宋珩见她乖觉,忍不住失笑,撩起车帘跟着坐进去,又哄她:“打从鸳鸯楼外头路过的时候,买些点心带上路如何”

花秋远远地望着,心下不由埋怨这位齐王妃实在没规矩,怎么能叫殿下抱她出来呢还这样大庭广众之下,与殿下这般打趣

花秋目光闪了闪,正待上前去伺候,却被护卫拦下了。

花秋一愣:“我是殿下身边伺候的宫人”

护卫冷声道:“老实待着,自己去后头。”

见护卫软硬不吃,花秋也只好忍下了,心道等殿下问起时,这些人自然就知道该怎么做了。

他们一行人很快离了齐王府。

等小皇帝晓得的时候,他面前的奏折已经堆了老高了。

他也只能咬咬牙,含恨道:“皇叔辛劳已久,是该陪同皇婶好生歇息一番。”

齐王的车马缓缓朝城外行去,自然一路吸引了不少的目光。

只是不等花秋挺起胸膛,与有荣焉,那厢成湘过来了,指了指花秋,与身边的人道:“就交给你了。”

成湘吩咐完才松了口气,心道,原来是我想多了。

花秋一片茫然,浑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。

而那人却是带上她,径直走了另一条道。

花秋慌乱道:“你究竟要带我去何处你要如何向殿下交代”

那人笑了下:“又不会卖了你,怕什么是殿下体恤你。说你总提起当年行军途中,如何困苦,如何怀念。还要每年做了那个什么艾叶酥。是这个吧既然你如此怀念,殿下便成全了你,送你去越州。那里艾叶满山遍野都是”

花秋一下子傻住了。

越州比定州还要苦寒万分。

那里当年不知埋葬了多少军魂。

“不,不”我不去。

她怀念的哪里是艾叶,哪里是越州呢她不过是想要拾起那段与殿下共同的记忆,唤起殿下的共鸣罢了,再道几分当年的同甘共苦,叫殿下对她另眼相看罢了

可如今

花秋心下冰凉,辩解也来不及了。

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齐王的车驾渐渐远了。

此时那齐王妃应当懒洋洋地窝在里头,正转过头,与齐王亲密嬉笑

“我再也不说那些话了,我只想留在殿下身边,你让我回去,让我回齐王府”花秋终于说出了心底的话。

可对方诧异地看她一眼,随即皱眉冷声道:“原来是个拿将士之苦,来美化抬高自己的玩意儿。怀的也是这等下作心思这越州啊,你去定了有生之年,都莫要想再回京城了”

花秋惊叫一声,挣扎起来,却混入那人群的嘈杂议论声中。

从此齐王府上,再无花秋姐姐了。

这厢马车里,齐春锦心情极好,便也不觉得困了,上下一摸索,竟是翻出来些画笔、颜料

齐春锦扭头问:“这是作什么”

宋珩道:“绘画。”

他道:“待每经过一处地方,我都为你绘上一幅画。日后制成画册,你日日都可以翻看了”

齐春锦闻言双眼都亮了。

便是要将她融入雪景,融入山景,融入林间

齐春锦从来没想过,会有这般绘画界的顶级待遇

齐春锦盯着宋珩的模样瞧了瞧。

他今日出行着的是白衣,戴的是玉冠,正是如玉公子的模样

齐春锦便揪着他的袖子,笑道:“殿下穿青衫时,白衣时,穿盔甲时都是全然不同的。这样也是极好的我瞧今日殿下就别有一番风采。这样想一想,不就等同于一气拥有了好几个夫君吗每日都可以换个花样”

宋珩:

宋珩听了她这般大胆发言,又是好气又是好笑,将人往怀里一捞,摩挲入她的裙底。

齐春锦咬他一口:“我明明是夸你,你怎么不识好歹”

宋珩气笑了,抽了她的腰带,将她按倒下去:“是吗,你夸得本王心身愉悦,只好想个法子,好好伺候齐王妃一番才能还这份情了”

齐春锦叫他按了个猝不及防,不由抬手揪了下窗帘。

车窗上挂着的沉重帘帐,飞快地掀了个角。

楼上袁若霞低下头,正瞥见这一幕

马车里光线昏暗,别的看不清楚,却能看见齐王眉眼温柔,俯身去亲吻的模样

车厢里。

宋珩的亲吻由重渐渐转为轻,齐春锦还在同他娇声道:“你今日穿得这样君子,下手也应当要温柔些”

耳边嘈杂声沸。

马车缓缓行出城外,二人自成一个狭小又亲密无间的天地。

车轮声滚滚,一切擦肩而去,只余眼前的齐春锦。

便好像周家宴上那么一日,她坐落在数人之间,于众人人声鼎沸中,抬起了头,小心翼翼打量一眼他。

她看见了他。

他也看见了她。

从此她便缓缓驶入了他的心间。

成为了他这一生,收到的最好的礼物。

齐春锦娇娇弱弱的声音还响在宋珩的耳边,她道:“我脚有些冷。”

半晌,又小声道:“宋珩,做齐王妃真快活呀”

正文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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